到節日前，浙江省紹興市工商局都會針對假煙、假酒進行檢查、整治，今年在檢查到紹興兩家知名星級酒店時，發現酒店里賣的數百瓶高檔白酒竟然全都是假酒。“當時一共從兩家酒店搜出了372瓶假茅臺、220瓶假五糧液，已經賣出的假酒根本無法查清。”紹興市越城區公安分局經偵大隊大隊長傅介平說。
調查發現，兩家酒店的假酒均是從一丁姓代理商處進貨。隨著調查的深入，越來越多的線索指向省外多個城市。今年2月底，公安部經偵局向全國各地公安經偵部門下發打擊制售假酒行動——“獵手行動”的指令，行動由公安部經偵局統一指揮。3月23日，“獵手行動”收網，僅浙江就出動上千名警力，抓獲涉案人員127名，搗毀生產窩點99個，繳獲茅臺、五糧液等假酒5700瓶，繳獲各類假冒品牌包材和商標標志1000萬件（套文章來源華夏酒報），繳獲印刷機、灌裝機等各類涉假設備120臺。此后，溫州甌海區警方又搗毀了當地一個制造假酒的窩點。
造假者如何制造假酒？假酒又是如何流入市場，并蒙蔽消費者，逃避相關部門的監管？為何假酒屢打不絕？近日，筆者赴溫州、紹興對此展開調查。
造假之易：假酒如何制成
用漏斗將兌好的酒導入酒瓶，貼上商標，套上酒蓋，放入封瓶蓋機器內，腳一踩就能密封嚴實，再放入貼有激光防偽標志的包裝盒內，一瓶假酒就完成了。
造假者一旦回購到高檔酒瓶、訂制到各類外包裝后，接下來就是制造假酒。制造假酒過程并不復雜，這從溫州甌海區警方搗毀的賈某制造的假酒窩點便可看出。該窩點位于距溫州市區20多公里的郭溪鎮上嶼工業區內，該工業區有大大小小上百家作坊、工廠，多是皮革企業，制假窩點就藏身在一兩層樓高的皮革作坊內，大門時常緊閉，少有人出入，二樓房間一直拉著窗簾。查處當天，制假窩點的卷閘門無法打開，執法人員從側面一家皮革廠才進入窩點內部。一樓是個歇業的皮革廠，執法人員在一樓樓梯口就聞到了濃濃的酒味，上到二樓發現一工人正蹲在地上灌注假冒五糧液，五糧液酒瓶上插著一個漏斗，漏斗上用夾子固定著濾布，一個白色塑料桶內的散裝尖莊酒通過一條皮管灌入瓶中。地上擺滿了空瓶和已灌裝好的假冒五糧液，旁邊還放著兩臺封瓶蓋的機器。工人用漏斗將勾兌好的酒導入酒瓶后，貼上商標，套上酒蓋，放入封瓶蓋機器內，腳一踩就能密封嚴實，最后放入貼有激光防偽標志的包裝盒內，一瓶假五糧液酒就完成了。
比起造假過程，造假者在迷惑消費者方面顯然更動腦筋，他們會在假酒包裝盒內放入“防偽識別器”，裝假酒的紙箱上還會貼上偽造的長途運輸貨運單。在造假者的倉庫內，執法人員發現了很多偽造的貨運單，標注著發貨地、收貨地分別為成都和溫州。而在賈某的造假作坊和倉庫里，僅已經成品的假冒五糧液、茅臺、水井坊、古井貢酒就查獲了2516瓶，另有大量半成品、空酒瓶及外包裝等物品。目前，賈某因涉嫌假冒注冊商標罪被刑拘。
真瓶假酒：低價酒灌進高檔瓶
防偽標志未損壞的高檔酒瓶回收價大概是120元/只，即便防偽標志稍有破損，回收價也在70元/只—80元/只。
溫州公安局經偵支隊三大隊隊長張宇宏說，酒瓶的制造較麻煩，有多道工序，須大型工廠流水線才能制造，私人小作坊很難造假，“所以制造假酒的酒瓶往往是回購真瓶，而非自己生產。”
制造假酒所用的高檔酒酒瓶，或直接從酒店、酒吧等消費場所購入，或輾轉從廢品收購站回購。收購高檔酒瓶者會與酒店人員事先商量好，讓其盡量保證酒瓶和防偽標志的完整性。紹興警方在偵查中發現，防偽標志未損壞的高檔酒瓶回收價大概是120元/只，即便防偽標志稍有破損，回購價也在70元/只—80元/只。這樣的高價對于酒店或廢品收購站來說，都是無法抵擋的。溫州市酒類行業協會秘書長徐亮稱，有酒店老板曾告訴他，賣一瓶路易十三才賺200元，但一個空瓶有時候可以賣到2000元；一酒店的酒類包裝盒當廢紙賣，一年也就幾十元，但完整的包裝盒一年能賣1萬多元。
杭州市酒類流通行業協會會長、杭州華商糖業煙酒有限公司董事長徐幼霖則指責酒店、飯店等酒類消費場所眼光短淺，“酒瓶本身是廢品，為什么值那么多錢？有人幾十元一個來收購，肯定是拿去造假了，酒店這樣做等于給造假者提供便利。”
而使用過的酒瓶，瓶蓋、瓶貼、商標及外包裝等一般會損壞或缺失，因此制假者往往需要重新訂制。印刷、制作業發達的溫州蒼南、平陽等地，便成為他們絕佳的選擇。“獵手行動”中流入紹興的假酒，均由河南一造假窩點灌制成品，而他們所使用的瓶貼、商標以及外包裝等物，就來自溫州的蒼南、平陽兩縣。
渠道之亂：酒店進酒渠道混雜
一些酒店進酒渠道不是很正規，加之造假者主動上門推銷，假酒價格便宜，有些酒店業務員甚至吃回扣，無視《酒類流通隨附單》。
紹興市工商局經檢支隊副支隊長應超說，酒店進酒渠道很多，有些渠道不是很正規，造假者容易進入。加之造假者提供的假酒價格便宜，又是主動上門推銷，有些酒店可能貪圖便宜，特別是去年市場上茅臺酒緊缺時，造假者更易進入。
根據商務部《酒類流通管理辦法》規定，供貨方在批發酒類商品時應填制《酒類流通隨附單》，詳細記錄酒類商品流通信息；酒類經營者采購酒類商品時，也應對每批購進的酒類商品索取有效的產品質量檢驗合格證明復印件以及加蓋酒類經營者印章的《酒類流通隨附單》。《酒類流通隨附單》附隨于酒類流通的全過程，以實現酒類商品自出廠到銷售終端全過程流通信息的可追溯性。
既然有《酒類流通隨附單》，為何假酒還能進入酒店或者煙酒行呢？徐幼霖說，一般根據《酒類流通隨附單》都可以查出酒水的品名、規格、產地、生產批號或生產日期等內容，但有些酒店貪圖便宜，沒有從正規渠道購買，或者正規渠道買不到，就從其他渠道買入。而徐亮則表示，有些酒店業務員吃回扣，沒認真執行《酒類流通管理辦法》規定。
而造假者對于如何混入酒水流通的正常渠道也頗費心思。溫州市公安局經偵支隊三大隊隊長張宇宏介紹，很多造假酒者喜歡在假冒的真酒所在地或所在省份灌制，如藍色洋河在江蘇灌裝，茅臺在貴州灌裝，因為制假者可以利用原產地的相關配套產業，且造出的假酒因口味相近也容易進入正規的銷售渠道或流入市場。
辨假之難：“防偽”也被偽造
“假酒有高仿低仿之分，高仿假茅臺很多防偽技術都能偽造，如浮點飄移，用真茅臺的識別器去照，假茅臺也會飄。”假酒一旦進入市場，消費者很難辨認。
五糧液的一種重要防偽手段是防偽碼。每瓶酒都有一個激光防偽標志，刮開涂層后可看到一個防偽碼，然后可向酒瓶上的聯系電話查詢真假。防偽碼是一次性的，一經查詢就會被系統記錄在案，再次查詢會被系統告知已被查詢過。但實際上，很多消費者喝酒時都不會刮開涂層，這給造假者提供了方便。造假者高價收購此類酒瓶，然后再灌裝低價劣質酒冒充高檔酒，最后導致即使有消費者電話查詢，發現防偽碼是有效的，但酒卻是假的。“激光防偽碼只有一定的防偽功效，并不能百分百防偽。”五糧液集團公司防偽辦一劉姓工作人員稱。
茅臺集團知識產權保護處（部）稱，茅臺酒防偽識別手段主要集中在瓶口的膠帽上，由于膠帽采用特殊材質，開瓶即毀，難以回收再利用，一些制假者不得不使用假膠帽，但假膠帽與真膠帽存在極大的差別。且茅臺酒目前使用的防偽技術有反光水印、順光反射、浮點飄移、激光防偽、動感秘文等一系列防偽技術，復制品與真品存在極大差別，并非都可以被造假者復制。
溫州一位酒水經營商劉錦明（化名）告訴筆者，茅臺的特殊膠帽以及反光水印、順光反射、浮點飄移、激光防偽、動感秘文等防偽技術，也無法完全防偽，“這些又不是茅臺獨家的防偽技術，現在都用”。筆者從蒼南多家印制廠了解到，激光防偽、動感秘文這些防偽技術并不是什么難事，他們都可以做到。而對于浮點漂移等技術，只是因為沒看到具體樣品，所以不能判斷是什么技術。
劉錦明表示，盡管高仿假茅臺的標志無法與茅臺真品的防偽標志做得一模一樣，但迷惑消費者足夠了。“有時候連銷售終端都很難辨認。”
而讓消費者通過口味來鑒別酒的真假更非易事，因為造假者的手段越來越高明。制假者用來冒充真酒的低檔酒，往往選與真酒同一個酒廠或相似口味的。“（造假者）會盡量用同一個序列、同一種味道、同一個度數的低檔酒，比如濃香的高檔酒就用濃香的低檔酒勾兌。”
打假之困：假酒來源難追查
工商部門在零售終端一般只查獲數量不多的假酒，構不成犯罪，也無法移送公安機關立案處罰，實踐中很難查清假酒的來源及渠道。退一步講，即使消費者發現是假酒，執法部門要挖出整個假酒的生產、銷售鏈條也不是一件易事。
多位工商系統人士稱，實踐中很難查清假酒的來源及渠道，被查的零售者往往不知道假酒的供貨方，很多超市和酒水行都是“（供貨商）送貨上門，只認得那么一個人，電話都不留”。即使追查到供貨的上家，但往往連賬本都沒有，“假酒來自哪里、銷售了多少都無法追查，很難深挖。有些販運、銷售假酒者，抵觸情緒強，拒不交代。”遇到這種障礙，工商部門就無法深入調查，因為工商執法人員不像警方那樣擁有技術手段，可以采取各種偵查方式。
打假之難無疑助長了零售商或酒店售假的沖動，既然售賣假酒的利潤很高，被查處又是偶然事件，即使被查處，也只是罰款，且罰款遠低于其長期賣假酒所得的利潤，顯然賣假酒是更有利的選擇。雖然一旦查處按規定要處以經營額三倍以下的懲罰性罰款，但誰也無法查清其到底銷售了多少假酒，工商部門只能根據能夠認定的假酒數量進行處罰。
除了消費者舉報，酒廠和經銷商本應是執法部門打擊假酒的一大線索來源。因為高檔酒年產多少，大致進入了哪些地方，酒廠和經銷商最清楚。“但他們往往不愿積極報案，更不愿宣傳。”張宇宏說，不容易被查處，利潤又高，這是假酒屢打不絕的兩個重要原因。打擊假酒是一個需要公安、工商等多部門聯合執法的行動，最好有個牽頭單位來組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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